汉风“子夜随笔”之一百零四:皖南问茶(2)

山中何所有

文/汉风

昨晚在翠峰寺住持印刚法师的小茶室中烹茶对饮，先尝“朝九华”，再品“梦觉香”。这两款茶虽源于一地，却花开两朵：一为绿，一为红；一个得名于清代，一个渊源于宋朝。

是的，九华山的茶香源远流长，历久弥新。宋代诗人陈岩在《金地茶》诗中称赞九华山的茶“瘦茎尖叶带余馨，细嚼能令困自醒。”《九华山志》载：“北宋诗僧了机于亭前栽茶千株，名梦觉香。”

其实，“梦觉香”这三个字最早是用来赞赏梅花的：“梦觉香残一味寒，有泪都成冻。”这是宋代诗人沈端节的诗句。在沈端节看来，红尘俗世浊臭不堪，梦中才有醇香，故而才有“梦觉香残”的说法。而对于禅僧了机来说，人生本是一场大梦，婆娑世界本就虚幻，只有觉悟的人生才有真正的殊胜与真实的欢喜，所以名之曰“梦觉香”。

按照佛家的说法，会得真理以开真智为“觉悟”。隋代慧远的《大乘义章》云“既能自觉，复能觉他，觉行圆满，故名为佛。”这样看来，佛就是完全、彻底的觉悟者；修佛就是不断修正自己错误的认识；成佛就是对一切事物认识的究竟。作为一款茶，“梦觉香”的“香”不仅指本体的茶香，还蕴含着智慧与德性之香。

我对“梦觉香”一见钟情，不仅因为她充满了佛门禅味，更重要的是她契合了我目前对生命的认识状态。人生如梦——这样的感叹只有对觉悟者才有真实的意义，对于未觉者只是一句充满感叹色彩的句子罢了。

何谓“人生如梦”？——因为人生再长也只不过是我们累生累劫中的一小段；我们拥有的物质名利再多也无非是暂时的拥有；我们与他人的关系再亲密也逃不过最终的别离。觉悟者勘破生命真相，就不再会为世俗的功名利禄与卿卿我我所牵绊，才懂得“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的真实内涵。

我与“梦觉香”真是有缘。从昨天到今天，我一直在春光中凝视着她伸展的枝叶，呼吸她散发的醇香，采撷她新生的嫩芽。上午十点，我们还有幸参加了“朝九华”和“梦觉香”的开园仪式。印刚法师带领寺院的僧人们，念大悲咒、洒大悲水，感恩茶神、祖师、菩萨的眷顾，感恩天地神灵的护佑。法师们虔诚诵经，洒净仪式法喜充满。

在直播过程中，主持人提到南北朝时期陶弘景的一首诗《诏问山中何所有赋诗以答》。诗云：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这是陶弘景回答齐高帝萧道成诏书所问而写的一首诗。齐高帝认为陶弘景隐居山中，享受不到世间的任何荣华富贵，劝他出来赐以高官厚禄。“山中何所有？”——齐高帝的问题问得好！就齐高帝的生命经验而言，山中既没有山珍海味、饫甘餍肥，也没有声色犬马、灯红酒绿，更没有金玉满堂、安富尊荣。他想不通究竟是什么让陶弘景无视这些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安隐山中。

诗人则平平淡淡地回答：“岭上多白云。”是的，山中能有什么呢？只有那轻轻淡淡、忽聚忽散、飘飘渺渺的白云。其实，除了白云山间还有很多事物，比如山石、树林、草木、野花、清风、明月、繁星、溪水……智慧如庄子者看到的更多，所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但在迷恋功名利禄的人看来，这些实在不值什么，他们也无法理解这些，说多也是枉然。

然而，对于有些人而言，山上的白云、山坡的花草，甚至山谷的清风，远远胜于红尘中的华轩高马、钟鸣鼎食、荣华富贵。这种看法是名利场中人怎么也无法理解的，唯有勘破世相、风神飘逸的高士才能领略其中的真趣。所以诗人说：“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朝九华”——究竟“朝”了什么？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梦觉香”——究竟“香”在何处？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无需喝茶，这句话足以让我余香满口，香彻魂魄！

汉风 2018年4月10日子夜于池州市百岁大酒店437室。

题图为笔者4月10日上午于九华山翠峰寺古茶园。感谢朱胜兵先生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