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汤可探;非常汤!
——作者题记
最难忘土家油茶汤,每当喝上它,便本能地勾起我对过去岁月的回忆。
四十四年前,记得那是一个麻风细雨春寒料峭的日子,龙潭街上一群初中都没读完(而我甚至连中学门坎都没进过)的“知识青年”,被赶进大山深处的一座座土家族人聚居的山寨。淳朴、善良的土家族人微笑着接纳了我们。
我落户的公社叫白竹,大队叫青龙,生产队叫旧屋基,旧屋基与麻旺的亮垭公社隔沟相望。这些地名听起来很有些沧桑感。
在白竹公社的岩院坝中,我被公社分管知青的武装部长点到名后,青龙大队第五生产队队长田荣昌把我从人群中“领”了出来。田队长是个不多言语,背略有些驼的中年汉子,他把我的铺盖卷往肩上一搁,说声“走”,于是我就跟着田队长气喘吁吁地翻过几匹山岭,再趟一条溪沟,还爬半座一块块梯田如镜的山坡,就到了他家。离他家门前不远处有株多枝多杈、树龄约百年以上的水红树,距树不远处是一方靑石板匝就的水井,硕大的树冠给从树下路过的我送来阵阵清凉,清凉之中我似乎还闻到些许姜米、葱花的香味……
田队长把行李往堂屋一撂,朝屋里一声喊:“知青接起来了,夜饭舞(方言:做)好没?”“哎,正帮在舞,一哈哈都舞好了!”应声而出的的是一位头包青丝帕、身穿阴丹兰对襟服、系青布围腰,约莫三十四五岁,瘦瘦精精的土家族妇女。青布围腰上方那块银质蝴蝶饰件发出亮亮的银光,把这女人衬托得十分俊俏,给人留下干浄、利麻、能干的第一印象。田队长介绍说:“这是我屋头(俚语:妻子)李冬芝,二回你喊她嫂子就行了。”冬芝嫂一边在炊烟袅袅的灶旁忙活,一边笑吟吟地打招呼:“佬佬,快上火铺歇哈脚,一回生,二回熟,都不是外人了哈!”
刚在火铺上落座,冬芝嫂子就双手捧着一大青花碗油茶汤递到我手上热情地说:“喝吧,喝吧,佬佬,天远地路的来先打湿哈口渴!”嫂子的热情顿時消融了我许多离家的乡愁!
手捧着青花瓷碗,仔细端详着碗里的油茶汤,我看见汤面上飘着一层金黄金黄的油晕,一些炒得焦黄焦黄的茶叶、黄豆、粉条在汤里还在滋滋作响,翠绿翠绿的葱花飘在汤面上,油茶汤散发出的气味好香好香!原来,我在水红树下闻到的姜米葱花味的“发源地”,就是来自冬芝嫂子用她那双巧手在她家那弯弯的牛角灶上打出来的土家油茶汤中!
本人虽是土家族人,但从小生长在多民族聚居,多元文化共存的龙潭街上,小时候只喝过街上挑起担担卖的一种叫辣茶的饮料,从来没喝过正宗的土家油茶汤,于是端起碗放到嘴边正欲痛饮。忽听田队长一声吆喝:“慢着!遭呼上当!”我得一惊,急忙将碗离开嘴边,惊异地看着田队长,原来队长是要教我喝油茶汤的方法,他说:“小刘啊,你可能是头回喝油茶,千万莫要一抬起碗逗喝,你莫看碗头没冒热气,其实这汤烫人得很,要弄调羹边搅动边用嘴巴吹气边喝汤,把碗头干的稀的一起吃进去才要得,抬起碗逗喝连你嘴巴都要烫起泡!几多佼角色第一回喝油茶汤都上过这个当,你看就像我这样子喝才不得遭烫着。”原来喝油茶汤竟有这等学问!
我问起我们这方人喝油茶汤的缘由,田队长很直白地吿诉我:“我们这些廊场(俚语:地方)做活路都很远,不打早上坡,拢地做不到好大哈哈正活路,清早把晨上坡就打碗油茶汤当早饭,这东西好得很,又解渴又抵饥,二回你逗晓得了。”今天是第一次喝油茶汤,也是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第一天,殊不知,老师给我上的第一堂教育课竟是喝油茶场!那味道用“舌底留香、回味绵长”来形容是一点儿也不夸张的,然而这油茶汤之味、之道,岂能用“香”“长”两字就可解得!
下乡第一年因为“知青屋”还未动工,我暂时借居田队长家一间吊脚楼厢房,煮饭就和他家共用一间厨房。农村劳动强度大,累了一天,我总是不愿做夜饭,常常吃剩饭剩菜打发肚子,贤慧善良的冬芝嫂子却心直口快地批评我:“佬佬,你这哪像当农民的样子嘛,冷一顿热一顿的,舞出病来了你遭补口粮款不作说,我们啷格向你妈老汉完交割哟!这样子,我放活路回来帮你把夜饭一起舞出来,你看要得不佬佬?”在没把知青当外人看的嫂子面前,我除了发自内心的感激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从此,劳动了一天,吃上了冬芝嫂子做的热菜热饭,也常喝到那浓香四溢解渴抵饥的土家油茶汤。最难忘的是当我有三毛两病时,善良朴实的冬芝嫂子就给我打一碗油茶汤,一边看着我一口口地喝汤,一边喃喃自语:“喝吧,佬佬,油茶汤消灾祛病,喝吧,佬佬………”
虽然那些年“割尾巴”割来割去,土家油茶汤被割得少盐无油,炒豆子和粉条也割成了炒苞谷子,然而那清香滚烫,散发着母亲般亲情的土家油茶汤却伴我度过了一段难忘的岁月!
从旧屋基出来后,我喝过西湖龙井、福建铁观音、尝过西藏酥油茶、也曾有幸喝过新疆奶茶,但留在我心中令我终身铭记的,还是旧屋基冬芝嫂子当年打的那碗巴心巴肠的——土家油茶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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